到自己家后,我就陷入了恐惧。这恐惧是父亲带给我的。他以前几乎没跟我一起生活过,看我怎么都不顺眼。我怯怯的,他怪我毫无生机!我瘦瘦的,他怪我不给他一点面子,好像他虐待了我似的。我也自卑,跟弟弟那胖墩一样的身子一比,我好像是根麻杆,风吹吹就要倒了。这根麻杆要抱那个胖墩,显然很吃力。再吃力也不能摔倒,否则后果会更糟糕。拳打脚踢是轻的,有时会用棍棒。打在身上很疼。我经常到村子东边的小山上放羊,带着书本,走过滚烫的尘土,厚厚的尘土被我用双脚卷起,落下,我在一棵松树下坐定,一坐就是一天。我像一粒灰尘那样安静,我已经习惯了被忽略。但这外表安静的尘土是滚烫的,心里埋藏着仇恨。我喜欢起孤独的时光,因为那样可以放自己在回忆里,我可以在回忆中回到姥姥家,又能嗅到姥姥身上那特有的味道。我的学习就是在那时渐渐好了起来,因为父亲对我的粗暴和冷漠,我寄托热情给我的未来,那一定是个美丽的新世界。
可在二年级的时候,我就病了。在小床上一躺就是二十多天。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,以我贫乏的知识,我还不能理解痢疾的字义。我只是绵软无力,迅速黯淡下去。连同一个少年对未来的美丽新世界的希望也黯淡了。绝望的泪水沿着我的脸颊无声地流淌着。我说着胡话,眼前好像有大片金黄的麦浪,起伏不定,把我淹没。
也许是乡村的孩子天生对低劣的生活环境有着顽强的对抗,在我躺在小床上二十多天后,我的病竟然一天天好起来了。高烧停止了在我体内的燃烧,病毒渐渐远去。我又可以到山上去放羊了,我把羊群赶到草繁叶茂的地方,那个美丽新世界又回来了。我不能放弃对它的追寻。
小学毕业那年,父亲在路上遇到我的班主任老师。班主任告诉他,这孩子很聪明,学习很好,前途无量。父亲这才知道我即将小学毕业了。他对我的学习一向不过问的,不像对待弟弟和妹妹那样,专门买了块黑板,每天回到家就辅导他们俩功课,平时挂在嘴边的话是:小二就是聪明!他喜爱弟弟,简直成了溺爱。弟弟成为他的骄傲,他喜欢弟弟的每一个地方,甚至弟弟在外面跟邻家孩子打架,他也是欢喜的。他把希望寄托在弟弟和妹妹身上,对我简直就放弃了。可是当他听我的班主任说我的成绩很好时,他似乎一下子想起我的前途来了。他毕竟是我的父亲,毕竟。
他找了我们村子里在县城教学的四叔,在四叔的帮助下,我到了县城上中学。整个中学阶段由于远离了父亲和父亲的暴力,我开朗起来,对生活充满了信心。父亲有时会送饭菜过来,他对我仅仅是在履行着责任。在他看我的的眼睛里我努力找寻,还是找不到怜惜的字眼。高考了,我要籍此一跃,从此奔向我的美丽新世界。我报考的本科志愿全是北京的,我向往那个充满金色阳光的地方,我认为,那就是我的美丽新世界。那一年,是1989年。北京所有的高校缩招,我的志愿泡汤了。我虽然过了本科分数线30多分,还是被美丽新世界淘汰出局。我接到了青岛一所大学的通知书,专科的学校。我失望。可在我们村子成了大好的喜事。因为,这个小小的村落,已经很久都没有出过大学生了。父亲喜洋洋的,送我上了青岛的汽车。我就这样不情愿的踏上了奔向新世界的旅程。只是,我知道,这不是我向往中的美丽新世界。
可是一路也就这样走来了。在往不惑之年奔的今天,我明白,这个世界,是不是最初我想要的美丽新世界,已经不重要。重要的是旅程。当我坐在电脑前打下这些文字,脑海里回旋的却是父亲最近的样子,他衣着简朴,过来跟我说家里的房子被拆迁了,房顶上面的瓦被开发商强行揭去,他是无奈的,单位没经他们的同意就卖掉了他们正住着的房屋。他戴着帽子,帽子掩藏不住的白发显露着岁月的沧桑。他明显的老了。看到他这